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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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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

過了子時,繁鬧的長街逐漸安靜下來。

珠寶攤老板王富旺今日顆粒無收,但他一想到今日自己同那黑衣修羅對視的場景,完全不後悔免費把一車貨物送了後早早收攤。

聽說,那修羅之後去了一品居,把一品居素來為人謙和的掌櫃的捉走了。

不行。

王富旺一邊推著攤子板車,一邊想,他得看情況,帶著家裏人盡快搬離京都城。

正行至家門的那條巷子,遠遠就瞧見自家門口石階旁正歪歪扭扭地躺著一個人。

走近一瞧,發現是前幾日才從外地跑來京都,就租住在他家斜對面的那名租客。

這人日日無所事事,不是去那萬春樓,便是去那賭坊,花錢如流水,是個品行不正之人。

王富旺走上前拍了拍他,“餵,醒醒,你家在對門,你躺錯地了。”

李田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他臉上露出一絲茫然,摸到手邊的酒壺當自己還在那萬春樓,“幹什麽?叫你們的頭牌紅拂衣姑娘來見我……爺有的是錢……”

王富旺:“……”

他強忍著一板車將這醉鬼砸死的沖動,將他扶起,往對門走去,把人扔在了他自己家的門口。

李田倒在地上,有碎石磕到了他的腰,他疼地吸了一口氣,“幹什麽你?到底會不會伺候……”

“爺已經發達咯……”李田半瞇著眼睛,“你知道銀子怎麽來嗎?冶鐵……有貴人給我們村送來了好多好多鐵石頭……所以,爺有錢……”

王富旺轉身離開的腳步一頓,他回頭,有些震驚地看向爛醉如泥的李田。

不行。

如今看來,他必須即刻搬離京都。

*

阿璃的月事來了差不多七日,她小腹疼了五日,還有兩日疼到她只想躺在床上度過。

謝無靡親自請來大夫為她調養,他頭一次知道,原來女人每月還要經歷這種痛苦。

阿璃不想下床的那兩日,謝無靡覺得自己的下腹裏好像有一把刀子在裏面一刻不停地攪動,但他還是強忍著疼痛跑去了司裏。

無論是站著還是坐著都沒有任何緩解之效,他連秘獄的門都不想踏進去,就在桌案前坐了兩天。

第三日終於有所好轉,只是感覺好像有人一拳一拳地在擊打他的腹部,不再是尖銳的刺痛,取而代之的是時刻不停的悶悶鈍痛。

謝無靡冷冷地想,這若能是一種能受人控制的刑法,某種程度上也足夠將秘獄的囚犯折磨地死去活來了。

月事結束後,阿璃又恢覆了往日活蹦亂跳的模樣。

謝無靡也得以松出一口氣。

遲榮將近來案件的進展稟告給他聽時,他正坐在椅中習慣性給自滿上了一杯滾燙的茶水。

這幾日,謝無靡不允許他桌面茶壺中的水有任何一刻是冷的。

“鐵礦石的具體行蹤難以查明,如大人先前推測應當是被人分小批運出了京都城。近日,我們在萬春樓的眼線來報,有外鄉人在樓中消遣時提到過自己家裏幫人冶鐵,發了一筆橫財。”

謝無靡把玩茶杯的動作一頓,“人現下在何處?”

“此人在城中巷裏租了一處房子,每日來往於萬春樓和賭坊之間,屬下已派人時刻盯著。除此之外,再未見其餘可疑之人。”

“很好。”謝無靡道:“我們今日便動手,以防生出其他事端。”

“是!”

“還有一事。”遲榮說:“葉淩遣人來報,說那失憶的女刺客想要出府散心。”

自上回燈元節帶她外出一回後,那長街似乎就對她多了一番吸引力。

謝無靡默了片刻,“讓葉淩跟緊她。”

這七日也算是叫她吃了些苦痛,想要出門走走便走走吧。

*

阿璃今日出門穿著尋常的衣物,而並非燈元節時夫君有意為她購置的華美衣裙。

她連馬車都沒坐,在葉淩和其餘幾名隨侍的陪同下去了長街。

哪怕只是平常日子,街道上依舊不少行人。

阿璃盡逛了些女兒家愛逛的地方。

胭脂鋪、女紅鋪、首飾鋪……亂七八糟地買了些在葉淩看來並不要緊的玩意兒。

正路過一家書局,店鋪裏挑選的大多都是男子,女子只有少數幾個,還各個都帶著頭帷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

阿璃並非因為店鋪中男多女少,或者女子都遮了容貌可她沒有,而沒有進入這家書局買上幾本好書。

只是《鐵牛嗅翠花》的後勁到底是還沒完全消退,她不想看任何話本子。

她在書局門口只駐足了一會兒,轉身便要繼續往前逛,不遠處的人群卻在此時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原本最熱鬧的那處街頭,忽然安靜下來,阿璃好奇地探頭看去。

就見視線裏出現一列裝束整齊羽衛軍,他們快速占領了原本鶯燕環繞的萬春樓門口,紅棕烈馬上一道暗紅的身影熟練地翻身下來。

他在門口畫著胭脂濃妝的老鴇畢恭畢敬的迎接下,直徑步入門內,只給阿璃留下了一個面帶淺笑的t俊美側臉。

是她的夫君謝無靡!

阿璃的胸口滑過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她身後的葉淩適時開口道:“大人事務纏身,去那萬春樓也是為了公事。”

是去那裏查辦案子的,這的確不失為一個合理的、萬無一失的解釋。

阿璃不是那種不講道理胡攪蠻纏的女人,她是灑脫無束的。

夫君愛她,自然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倘若他真的做了,那也只能證明他並沒有真心待她,然世間男子萬千,除他之外自然還會有其他真正愛她之人,她夫君若真是負心,棄了便是。

這道理簡單明了,也是阿璃自認了謝無靡這個夫君後的一貫準則。

她應該無視方才所見,繼續逛這長街,可阿璃的腳上像灌了鉛,無法再往別處挪動一步。

棄了他。

呵,說起來倒是簡單。

阿璃大步朝萬春樓的方向行去。

到底是已經把那人裝進了心裏,她眼裏又怎麽能容得下一粒沙子,哪怕真有她所擔心的事情發生,她也應該就在當場同謝無靡對峙個一清二楚,怎麽說都好過不明不白地如現在一樣疑神疑鬼。

阿璃心急,忽然調轉足尖方向,速度又極快,不慎與正從書局裏出來的一人撞了個正著。

阿璃被撞斷了思緒,匆忙地說了句對不起便要繼續向前,卻被人拽住了胳膊。

陳雪今日同幾名世家子弟相約,正從書局鋪子中出來時,被一位行色匆匆的姑娘撞了個正著。

自來到京都後,他為人行事處處溫和有禮,自然不會同她計較,直到,他看清了那位姑娘的相貌。

陳雪在與阿璃擦肩而過之時,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對上阿璃茫然的目光的瞬間,他的面上閃過一絲遲疑。

“公子,對不住了,我還有急事。”

阿璃將手抽出,纖弱的背影瞬間淹沒人潮。

理智壓抑住陳雪想要即刻追上的欲望,他僵在半空中的手微微收攏,垂在了身側。

葉淩側目將一切看在眼裏,未發一言,往阿璃的方向跟了過去。

幾位世家公子在稍前方回頭:“陳兄,可還有事?”

“無事。”陳雪彎唇一笑,跟上了他們的步伐,他將方才心底掀起的千層巨浪掩飾得毫無痕跡。

阿璃直直走向萬春樓,有羽衛軍認出了她,是救過大人性命的那個女人,到底是沒人上前阻攔。

阿璃一路暢通無阻,萬春樓裏的客人都被控制,那些青樓女子三三兩兩的立在大廳的各處角落裏。

一側小門後,兩名羽衛軍押著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快速從阿璃身側經過,向外離去。

阿璃的目光緊隨那個男人,是一張她熟悉的面容。

當初在林中村,賣她餛飩卻想行不軌之事的那個村民。

萬春樓二樓的一處別致廂房裏。

水霧氤氳的浴池邊,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正歪斜在池邊,他的上半身赤裸著,臉色慘白如紙,殷紅的鮮血從他頸處淌了滿地,染紅一池春水,死不瞑目。

“是卓丞相家的少公子,卓棟。”遲榮小心翼翼地查看著屍體,“傷口幹凈利落,一擊斃命,行兇之人必定是有備而來,並非意外殺人。”

謝無靡沒有說話,他負手而立,一雙深色的鷹眼冷冷的掃視著這處本該用於尋歡作樂如今卻成為他人葬生之地的廂房。

遲榮拍拍手站起,他遺憾地嘖了一聲:“也不知道卓丞相這是招惹了什麽人吶。”

“即刻報備官府,將此處封鎖,萬春樓裏一切有嫌隙之人,都帶回司裏……”

“夫君……”

原本不該有人打擾的房間裏,卻非常不適時地響起了一道少女嬌甜的聲音。

謝無靡側身望去,就見藕粉色衣裙的少女正站在門口,有些無措地望著自己。

阿璃視線中的謝無靡面無表情,高挑身形立在那處,只是偏過頭冷冷地睨了過來,在離他腳邊不遠處的地方正躺著一具鮮血淋漓的男人的屍體。

阿璃在目及那具屍體的瞬間變了臉色,接著就聽到謝無靡冷冰冰的聲音響在頭頂:“誰許她進來的?帶她回去。”

謝無靡對葉淩如此放縱阿璃行動的做法十分不滿,但此時,他還來不及與他計較。

回到司裏的第一件事,他審訊了李田。

因為他揮霍無度,手裏的錢財都因賭博輸了個一幹二凈,不足以付清在萬春樓的花銷,今日去抓人的時候,老鴇正帶著人在柴房中教訓李田。

謝無靡沒有費什麽力氣審問李田,更準確地說,這種人不打自招,才剛進了秘獄便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盤托出。

林中村的村民們最近的確接了一個大活,有人花大價錢請他們幫忙冶鐵,打造兵器,各家各戶都發了一筆小財,李田偷偷拿走了家裏的錢財,這才孤身一人來了京都。

而這冶鐵原料的來源,不用想也知道是從何而來。

“這是……有人要反啊。”遲榮忐忑道。

一邊印刷抹黑當今陛下的禁書,一邊私自制造兵器。

謝無靡瞇了瞇眼:“有這樣的能力,倒也不必大張旗鼓地偷竊軍中的鐵礦。”

遲榮點頭:“是啊,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要造反嗎?”

謝無靡道:“你且領人去臨安,將此事查個清楚。”

他說著睨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李田,“把這個人也帶上。”

“是!”

*

皇帝賀啟在得知萬春樓之事時大發雷霆。

有人想要造反,這可真是狠狠戳了當初他自己就做了反賊的賀啟的心。

原本他將禁書之事已經全數交予了王文賢,他的確處理得比謝無靡快,但也不過是將涉事的所有書局查封了個幹凈,也並未再找到其他任何更關鍵的線索。

他下令將禁書與鐵礦之事全權交予謝無靡,而王文賢則為輔佐之人。

愛卿卓丞相喪子之痛,他也只是表示了些許關心,命人往卓勳府邸中賞賜了一些不痛不癢的東西,此案雖也交在監察司處,但根本無法同那疑似有人要謀反的案子相提並論。

*

這段時間謝無靡幾乎忙得不可開交,好幾日到了深夜才返回府邸。

自那日被夫君命人從萬春樓帶回來後,阿璃一直都沒能有機會同他當面說上一句話。

阿璃內心裏,對於那天因為對夫君的不信任而闖去了萬春樓,感到有些許愧疚。

夫君曾經可是為了救她連性命和尊嚴都不顧,她的確不該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天路過女紅鋪子時,阿璃發現在那裏買東西,拋頭露面的人婦要比頭戴帷簾尚未出閣的少女多上許多。

她也為人婦,自然也好奇別人家做夫妻的妻子平日裏都會做些什麽,於是便也照著那些人買了許多針線女紅。

偶聽一位貌美年輕的婦人說,她自己日常在家會親手為她的丈夫縫制衣物,再繡點貼身香囊之類的小物。

阿璃當然也很樂意去做這些,她清晰的記得夫君同她在外時總會受傷,好幾件衣衫都是壞的。

或許夫君根本不在意那幾件衣服,但若她親手縫補,也算是一番心意。

可阿璃不懂針線活,她順便就也買了一些練習用的繡品,打算一點一點慢慢來。

這些日子夫君總是回來得晚,他幾時回來,阿璃便練到幾時。

燭火微漾,桌前恬靜的少女真低頭認真地擺弄著手裏的繡盤,淡黃色的燈光輕輕將她籠罩著。

阿璃雖然分外認真,卻總是不小心紮到手指,不過疼痛只有幾瞬,哪怕流幾滴血,也很快就好了,她也並不在意。

耗費幾個夜晚,阿璃終於完成了她的第一個繡品。

是一朵淡紅色的花朵,阿璃將繡盤與一旁的圖紙對比了一下,越看便越覺得有成就感。

“也不是很難嘛。”

第一個作品總會讓人生出一股莫名的分享欲,阿璃望向窗邊:“葉淩,我知道你在外面。”

阿璃知道,葉淩奉夫君的命令守在她身邊保護她,平日裏,他就喜歡呆在房間窗戶外的那處小池子旁邊。

葉淩應聲行至窗邊,“夫人何事?”

阿璃將自己的作品,和圖紙一同舉了起來,她彎眼笑著:“你看,怎麽樣,是不是很像?”

那張圖紙上畫著一朵花枝曼妙,正輕盈綻放的紅色花朵。而阿璃舉起的那副繡品,只能稱作是一塊紅色的東西。

葉淩勉強地笑了笑:“很像。”

阿璃似乎完全沒有看出他勉為其難的態度,她得意洋洋地將這幅處女作收好,眼看天色已晚,往常這時夫君也該回來,今日卻還不見人影。

正好阿璃還興致勃勃,便又拿出了一個新的繡盤,決定邊繡邊等。

正理好針線,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將葉淩叫了過來,“你可知,我夫君的生辰是哪一日?”

後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答道:“大人從不過生辰。”

“為何?”

“因為,大人生來不知父母,從不知曉自己的生辰是何日。”

聞此,阿璃錯愕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竟是如此……”

她t低頭看了看方才收好的處女作,喃喃道:“那我就送不了生辰禮了。”

葉淩:“……”

若是要送那塊莫名其妙的紅色東西,就算能送,他也覺得大可不必。

*

謝無靡這幾日睡得極少。

卓勳曾為了卓棟之死來監察司找過他,雖然陛下希望他全力用於禁書與鐵礦之案,可畢竟事關人命,況且還是在京都城內光天化日之下殺了高官之子,這案子他無法完全不管。

於是,他答應了卓勳定會給卓棟之死一個交代。

而今日,監察司派出去的人終於抓到了行兇之人。

審訊一直持續到了深夜。

一盆冷水澆向了刑架上被鐵鏈捆綁住四肢的滿身血汙女人。

她的頭發順著傾瀉而下的水貼在慘白的臉上,女人緊閉著雙眼,低垂著頭,已經不省人事。

“大人,什麽也沒招,已經昏死過去了。”一名行刑的羽衛軍低聲回稟。

“硬骨頭。”謝無靡冷冷出聲,他轉了一下拇指上的青玉戒指,從木椅上起身,“帶下去關起來,明日繼續。”

“是!”

卓棟是萬春樓的常客,案發當日,他本是與萬春樓頭牌紅拂衣相約好,去聽琵琶曲的。

可紅拂衣當日身體抱恙,兇手這才得了機會接近卓棟,而兇手正是是不久前萬春樓新來的姑娘小香。

萬春樓裏抓來的其他人,都差不多放回去了,只扣留下了紅拂衣。

紅拂衣一口咬定並不知曉小香的計劃,自己也與其並不相熟。

不相熟她又怎會主動替她代班?

謝無靡孤身走在石磚高砌的甬道之中,今日太晚了,他不打算回府,決定就在司裏休整,明日接著審。

冷月下的石板路泛著蒼白的顏色,謝無靡感到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借著月色,他清晰的看見自己的指腹處滾出一粒小小的血珠。

這段時間他手指上多出來好幾個小傷口,尤其在夜裏,在他因一天的公務而疲憊不堪的時候,傷口會開始增多。

有時他忙起來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發現時,已經結痂成了一個小點。

謝無靡表情冷峻,半闔的眼眸漆黑一團。

那個女人,她最近又在搞什麽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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